五十二岁的华南虎？

文/谢长华

这只铁笼中的大老虎尽管皮包骨头，老态龙钟，但是，哪怕它只是一睁眼、一抬头，就能从它细微的举动中透射出它那震人心魄的威猛霸气！

我在暗暗惊叹它如此威猛的同时，也惊奇着它的身体之巨大：眼下这只瘦骨嶙峋的老虎若是在身强体壮的中年时期，体重可能会超过700市斤！如果是在山林间，它绝对是一只威震林海、纵横千里的虎中之王！

这么大的华南虎实属罕见！体长三米多，钢尾又粗又长！此时，它懒懒地摊展着身子，享受着树阴的凉爽与树叶间漏下的斑斑阳光。

能见到这只如此威猛的老虎王实属偶然。

今天是“六一”儿童节，女儿嚷着要来动物园玩。在女儿的拖扯下，我们来到动物园。我已很久没来这里了。

我是个不伦不类的动物小说作家，纯业余的那种，对动物有种天生的偏爱。但是，对于动物园里的动物，因为人为的因素，它们早已迷失了，所以，除了对这些失去自由的动物有种深深的怜悯外，就是对它们失去应有的野性而感到有些沉重与深深的愧疚。因此，尽管时时牵挂着动物园里的动物，可我却尽量回避着它们。

去动物园，女儿的兴致却很高。在动物园里，在拥挤的人群中，女儿拉着我东张西望，东奔西跑，高呼大叫。也难怪，我们每年春节回雪峰山老家过年时，只见高冈失翠，山林寂寞，连野兔都难以碰到了，诸多美丽而灵性的动物，只能显现在我儿时的记忆中，只能活在我对女儿声情并茂的讲述中……而现在，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真实的动物，女儿的激动也就不难理解了。

转了半天，我们来到了猛兽区。可能自小受我的影响，女儿对这些笼子中、铁栏里的猛兽一点都不害怕，反而想要越过观光栏，去亲近这些笼中猛兽，被我连忙制止了。

并不能说女儿胆儿大，只是在一个五六岁儿童的认知里，现在所有动物都像宠物猫狗一样，全由人类统一豢养着，没有野性，没有个性，任人亲近与抚摸。

来到一个大铁栏前，女儿再次高叫起来：“爸爸，看，东北虎！好老、好瘦的东北虎呀！”

我寻声望过来，只见铁栅里果然有只老虎，很老很老，骨架、身坯却异常粗大，从它的体型上看，确实有点像东北虎，但从它斑纹颜色较浅的特征上看，它分明又是华南虎。我好奇而疑惑，就去看铁栅上的动物介绍牌，果然写着“华南虎”！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老虎看了一会，不由自主地把她瘦小的身子紧紧地往我身上靠，看得越久，她依得越紧，并慢慢地移到我身后去了。如果不是理智告诉我，它有粗大的铁栅禁锢着，我很安全，我也一定会向后退几步。

于是，我兴致盎然地仔细看起了这只老虎的简介牌。对这只老虎的介绍，明显比其他猛兽的内容多出几项！不但写明了它的科属、生理特征、生活习性，还写了它的年龄：52岁！下面还有一小行字，捐赠人：杨章初。

出于某种习惯，我第一反应就是，这只老虎的年龄有误！老虎不可能活五十多岁！

我立即带着女儿，在动物园工作人员的指引下，七拐八弯地来到动物园的管理处办公室。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办公室里值班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，她的工作牌上写着副园长，姓陶。陶园长嘴唇薄薄的，皮肤中露出那种健康的浅黑，一看是个健谈的人。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各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给陶园长看了看，陶园长立即热情地起身，询问我的来意。

我有些激动地说：“作为新闻工作者和动物小说作家，我觉得我有义务对你们工作上的失误提醒一下，你们园里那只老华南虎的年龄有误——绝对是搞错了，你们猛兽区的那只华南虎的介绍牌上却写成五十二岁！我想，是不是二十五岁的笔误。”

陶园长很重视我的提醒。她显得有些紧张，赶紧拉开抽屉，找出一大叠资料，翻了半天，然后对我说：“很感谢你的提醒，但是，根据这份档案上的记录，这只华南虎确实有五十二岁了，我们的工作人员是根据这份档案记载来操作的，应该不会出错。”

“那我就对你这份档案的真实性有些怀疑了！”我立即脱口而出。

陶园长沉思了一下，说：“据分析，这份档案不会有假，因为提供这份档案的人，正是这只华南虎的捐献者：杨章初老先生，他现在已是八十几岁高龄的老人了。这只华南虎完全是他无偿捐献给我们动物园的！没有商业操作性质，因此，他应该不可能提供虚假档案。”

陶园长说得很肯定。我觉得她的话也有一定道理。我一时愣了，对自己以前掌握的有关老虎的知识产生了怀疑。我顿时有点尴尬，呆呆地站在那堆资料旁，有心无心地盯着那堆资料……

陶园长又说：“在我们园里的所有动物中，这只华南虎的来历是最特殊的，也最有传奇色彩。听说，最初，杨老先生将这只华南虎捐赠给一个地市级动物园，几年前，这个动物园解散了，杨老先生又把这只华南虎领了回去，前两年，杨老先生再次把它捐赠给我们省动物园。这位杨老先生我见过多次，尽管他已有八十几了，却精神矍烁，健康爽快，据说是个极富传奇色彩的老猎人。”

陶园长见我听得兴致盎然，又道：“大作家，如果你有兴趣，我愿意提供这位杨老先生的电话和地址，你可以直接采访他，这件事的背后一定埋藏着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。我很喜欢动物，特别喜欢看有关动物内容的电视节目，如《动物世界》《动物百科》《神秘大自然》《狂野周末》《人与自然》等，还喜欢看动物故事和动物小说，我一家人都喜欢！我这次也许能给你提供一个动物小说的写作素材。如果你能写出好作品来，希望你能送我一本。”

是啊，暂时撇开这只华南虎的年龄真假、资料真伪不说，先拜访一下这位杨老先生也好，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。

这时，陶园长已将杨章初老先生的电话和地址抄录下来，我赶紧接过，感激地离开了她的办公室。

从地址上看，杨章初先生家居住通道县。通道县地处雪峰山深腹，这里茫茫林海，崇山峻岭，据说还有一些半原始森林。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前后，这里虎豹成群，经常出没。雪峰山脉曾经因此进行过一场规模空前的打虎运动。从中可以看出，雪峰山的深腹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藏龙卧虎之地。我立即打定了要去通道县走一趟的决心。

回到家时已过了中午，为稳妥起见，我先向杨老先生家打了一个电话，接电话的声音是个中年人，我问起杨章初老先生，中年人说：“我爷爷上虎形山采药去了，你有什么事吗？”看来，他把我当作当地人了。

我心想：这么大年龄了还能上山采药？可见其人身体之雄健。我立即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及自己的意向：想来一趟通道县，专程采访他老人家。

中年人一口替他爷爷答应下来，并说：“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啊，告诉我们具体时间，好让我爷爷在家等你。他可是个大忙人。”朴质豪爽的雪峰山人，说话、做事就是让人感到痛快！

我说：“那我明天就过来吧，晚间就到了。”

中年人随即将去他家的具体路线详细说了一遍。

晚上，我急忙从书架顶部翻出一本满是灰尘的《雪峰灭虎史》，这本资料是一位老人送给我的。现已亡故。他生前是某市史志办公室人员，曾参与雪峰山横跨的怀化、邵阳两市的打虎史的编辑、整理。由于我是文学创作者，对史志兴趣不大，就一直很少去细看它。因为今天在动物园里的遭遇，我倒是有意去翻阅一下。

资料很厚，时间紧，我也只能粗线条地浏览一下。但是，史志中的事例，有的让人震惊，有些使人费解：

1957年秋，雪峰山脉烂泥界山场，发生一起“百虎围村”事件，从而导致雪峰山脉大规模打虎行动的开始；

1957年秋，贵州的英雄打虎队开赴雪峰山脉，支援雪峰山打虎行动；

1957年初冬，英雄打虎队队长杨章初一人同时搏击两只老虎，被人称之为“猎神”；

1957年冬，一只猛虎突然袭击两名打虎队员，却只拍落队员的枪支，没有伤及人命；

1957年隆冬，雪峰山烂泥界山场的数十老虎集体消失；

1957年底，在雪峰山隆回县境内，发现虎群斗殴现象，致使两只老虎被咬死，无数老虎受伤；

1958年春，在雪峰山烂泥界主峰天堂界大规模打虎事件中，打虎大队遭虎群袭击，致使两人死亡，数人受伤；

1958年春末，在一次更大规模的围虎行动中，一只猛虎叼住一名妇女阻挡人群射击，致使虎群集体逃蹿，这名妇女却安然无恙。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，此虎被当地人传为“灵虎”；

1958年初夏，曾有“猎神”之称的英雄打虎队队长杨章初，因判断严重失误，错误指挥，导致50多只老虎集体逃蹿，杨章初因此被撤职；

1964年，雪峰山脉野猪成灾，杨章初被重新启用，在一只老虎的帮助下，消灭野猪灾患，功劳卓绝，被政府授予“劳动模范”光荣称号；

……

摘自《猎神·虎王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