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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牛王(一)

2022-08-11摘自《野牛王》原文地址

野牛王(一)

文/海桀

贝拉加裹了裹被子,想再睡会儿。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。十来天了,他一向又沉又香的睡眠,不知是被河谷里融化的冰水带走了,还是跟着闪烁的星光去了什么诡异的地方,怎么也找不回来了。八月,是冈则吾结峰南麓一年里最热的时候,晴朗的中午,高温能有十七八摄氏度,而黎明的时候,低温常常徘徊在零摄氏度上下,如果雨雪或天阴,零下三四摄氏度是常有的事。此时的气温,比往年要高,但也在零摄氏度之下,帐外的草尖上已经挂霜,这从嘴里呼出的雾气就可以看出来。冷飕飕的帐篷里,没有一点儿杂音,就连父亲旺嘎风箱似的鼾声,都被凝结的霜雾冻住了。至于老婆吉毛措,天亮前的睡眠,比六月的蜂蜜还甜。

三腿狗又开始嘶哑着嗓子叫起来。

他再也躺不住了,他知道,昨晚从冈则吾结峰过来的野牦牛,在月光的照耀下,绕过奇形怪状的冰舌群,翻过高耸陡峭的红石崖,从东面的山脊上直扑而下,进入了他家的牦牛群,至少有两三头。

他是从三腿狗的叫声中判断出来的。

昨天夜里,三条大狗中就它叫得凶,他奓着耳朵仔细听了听,知道它在告诉主人有野牛进入了牛群。以往这种时候,他只要走出帐篷撒泡尿,机灵的三腿狗马上就会安静下来。如果他没动静,它就一直叫下去,直到他有反应。昨晚就是这样,狗一直叫个不停,第一次大概在十二点,第二次在两点左右,这是第三次。从狗的叫声里,他隐隐约约听到了牛群的躁动,还有母牛奔跑时发出的短促有力的“哼哼”声,看来入群的野牦牛已经在晨曦中亢奋起来了。

牛群就在帐房对面的山坡上,二百米开外,黑压压一大片。一般情况下,天不大亮,牛群轻易是不会动弹的。可这会儿,母牛们不光发出很大的叫声,还像被什么东西驱赶着。

毫无疑问,是野牦牛!

它们正在交配!

贝拉加一阵激动,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,有几头野牛进入了牛群。

近了,更近了。

牛群愈加躁动,“呼哧呼哧”的喘息声此起彼伏。

可他不能再往前靠了,五六十米还是安全距离,如果再往前靠,牛群中的野牛感觉到威胁,可能会主动发起进攻。

他遇上过这样的事儿,是前年,刚上山的第二天,他一大早看见牦牛群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,很是反常,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牛群,但显然不是野牦牛,野牛高大的身躯一眼就可以看见。难道是狼?他警觉地进入牛群,想看个究竟。就在他感觉到异样,本能地停下脚步的时候,牛群猛然一炸,一头野牛闪电般向他冲来。说时迟那时快,他看到浑身黑亮快如猛虎的野牛,怒瞪牛眼,低下又弯又尖的犄角直扑而来,顿时吓呆。怎么也没想到,牛群刚来,竟然就有野牛入了群。更出乎意料的是,这头野牛是小牛,混在牛群中他没发现。就在野牛锋利的犄角即将挑到他的胸部,眼看惨祸已不可避免,他短路的意识骤然苏醒,本能地后仰倒地,一个翻滚,躲过了致命的一击。待到连滚带爬跑出牛群,已是屁滚尿流,浑身瘫软。幸运的是,攻击他的是头刚成年的小牛,野性十足,凶猛有限,没有对他连续进攻,要是遇上高大强悍正在交配的家伙,那就不是凶险的问题了,十有八九出后果。

有过经验教训,他必须谨慎小心。

这时,天光像揭开了一扇窗户,猛然亮堂。他雪亮的眼睛,瞬间就盯住了一头强壮凶悍的野牛,这家伙相当年轻,有力的四蹄落地有声,粗大的尾巴来回扫动,追得母牛到处乱跑的就是它。紧接着,他又看到了两头年轻的野牛,所到之处,母牛无不躲闪逃窜。他的心一阵“突突”,太好了,盼星星盼月亮,冈则吾结的野牦牛终于下山了!

他犀利的目光扫过整个牛群,看到了期待中的那头大家伙。

就是它,冈则吾结的野牛王!

冈则吾结是这片雪域的最高峰,海拔5808米,周围雪峰连绵,冰川林立。雪线以下,植被稠密,牧草鲜美,野牦牛就生活在背风地带的草坡上或雪线附近的沟谷里。而这头野牛之所以被他称为野牛王,是因为体躯庞大,相貌威猛。毫不夸张地说,它高大的身躯顶得上四头家牦牛,那高耸的背脊、巨大的头颅、粗壮的犄角,像来自史前的草原,令人想起猛犸象,只要看见就不会忘记。

贝拉加清楚地记得,三年前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,也是早晨,它高大的躯体像是牛群里的大象。令人惊叹的是,它虽说体型庞大,但动作麻利,一点儿不笨,而且很有手段,母牛一旦被它瞅中,是逃不掉的,几分钟之内就能搞定。那天,他在湛蓝空透的天幕下,在冰山放射的寒光中,在野花弥散的香雾里,看着它一刻不停地在牛群中纵横激情,绽放生命。当太阳越过冰山的背脊,和暖的气息温润整个山腰时,它已经毫不懈怠地在牛群里交配了两个多小时!

这就是野牦牛!

当时的贝拉加异常兴奋,几次好想亮开喉咙唱上一曲,把他的感受告诉给他的老婆吉毛措。可是不行,他的歌声不是母牛的叫声,野牦牛是不会喜欢的。不但不喜欢,没准还心烦。野牛一心烦,堪比利剑的犄角就会痒痒,那可不是好玩的。明智的选择,是悄悄离开,就在他小心翼翼从崖石后面正要转身时,格外明媚的阳光里,他看见野牛巨大的犄角有点不对劲儿,拿起高倍望远镜调好焦距细细一看——

天哪,它的一个犄角明显短了一截,起码有三寸,一看就是折断的。身上的牛毛乱七八糟,污迹斑斑。而在两眼中间脑门之上,他看到了鲜红的血色,是从绽裂开来的疤痕里淌出来的。他心里一惊,凝神再看,新鲜的血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的亮斑,他甚至看到了伤疤的破口,像是一只趴在那儿吸血的丑陋的毒虫。脑门,是野牦牛浑身上下最坚硬的地方,即便手枪子弹都很难射穿,能在这个区域造成如此伤害的,只有一种可能,就是碰上力量更大、更加坚硬的牛头和犄角。

毫无疑问,这是一头在决斗中败北的牛王。

贝拉加看到过野牦牛的决斗,两头庞然大物为了成为牛群的霸主,拼得你死我活,从草滩上斗到半山腰,又从山腰斗到崖边,牛头碰撞时剧烈的响声,在扬起的尘灰中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,令人心惊胆战,热血沸腾。

决斗的结果,胜者为王,败者流浪。

事实上,进入家牛群交配的野牦牛,都是些独行侠。而所谓的独行侠,要么是在决斗中被逐出牛群的败北者,要么是成年不久尚无战斗力的小公牛。

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,贝拉加在望远镜里轻而易举找到了证据。这个被他称为野牛王的家伙,前胛上、屁股上、脊背上的那些大污点,都是伤口里的血污造成的。不用联想就能知道,一两天或两三天前,它还是野牛群里的大王,为了捍卫自己的王权和地位,它和年轻的挑战者进行了一场震天撼地的大搏斗。只不过这一次的胜者不是它。它只好像所有的败者一样,在众目睽睽之下,带着累累伤痕,狼狈不堪地离开牛群,开始孤独流浪的生涯。直到某一个时刻,像所有老到家的老牛一样,悄无声息地倒毙在它为自己选中的墓地里。贝拉加听父亲旺嘎说过,野牦牛是有灵性的,它能感觉到死亡的到来,会不吃不喝一直走到雪豹和狼群不去的地方,静静卧在那儿,等待着黑暗的降临。

摘自《野牛王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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